在此发表的胡风书信两封为《胡风全集》编者张晓风女士特从《全集》第9卷“书信”卷中选出的，此为首次发表，本报略有删节。
写此信时，胡风已恢复了自由，住在成都，但他本人及“胡案”尚未平反。友人牛汉来信谈及了路翎的精神状态后，他在回信中表示了自己的震惊和感慨，同时也表达了他对文学事业和好友的一片真情。
汀兄：
上次信说过，能和外界通消息后，我也害怕打听嗣兴的消息，但看到你提到的情况，我还是感到了震动！②居然有这样残酷的事！要尽情摧残，也只应该摧残我这个祸首呀！
去年下半年，万不得已我才交代了我对《讲话》的正面意见，其中提及对农民（贫苦农民）的感情，我举出了嗣兴四篇和拉壮丁有关的小说：《王兴发夫妇》、《王炳全的道路》、《蜗牛在荆棘上》，还有一篇忘记了。我说，仅仅这四个短篇，也要使包括《子夜》在内的茅盾全部作品黯然失色的。我肯定，即使只到1955年止，他也是世界文学史上的作家。
二十多年来，并没有正面审问我对有关作者的关系、看法等。但用一句简单话说：我的观点不变，甚至还更深一点，更坚定一点。
原来，我只想在余年里依然做一个普通劳动者，但也许要改变主意了。只要给我起码的条件，我要为四个冤案用去生命：曹雪芹、鲁迅、路翎、柳青。行有余力，我也要论一论郭沫若、茅盾、田汉。
关于“口号”，后面几节搁下不写。再写一节就校看寄出，赶在开会前一周能寄到。③
附一张照片，请带给他看看。上次和这次给你的信，也带给他看看。另抄稿也带给他。目的只有一个，如你所说，把他失落的灵魂招回来。尽可能快地招回来。就是历史本身也没有权利剥夺他还应该有二、三十年为人类呕心沥血的劳动权利。
我相信，余明英会好好照料他的。④还有，如果经济困难，你们垫些给他，我可以补寄。这都是人民的。
我也略略感到过吴平会为你吃了苦的。⑤
好
风9月23日
汀兄：
那天看了信很震动，所以回信写得很匆忙。这两天加深了一个想法：他是否对来访者能发生信任的感情。他和你们不同，是在井里坐了二十多年的。以他的情况，对任何人都是不容易产生信任感情的。所以，去看他，不是听他说话（他太难说话了），而是对他说话。说真话，不能有一点失真的表面话。他对稿件写意见写得很厚，可见他是在战斗的。还有，恐怕得把你们的情境如实地谈谈才好。上次附了一张照片，并提议把给你的信带给他看看，也是这个意思。
把他放在剧协，当时觉得特殊，今天早上才想起了我关于他的剧本提过要求。现特抄出，可带给他看看。也许去年才被注意到。我在检查自己的时候，提到我的最大错误之一，是当时没有把他两个剧本问题提到总理去要求实验演出。有廖承志那样好的关系，如果我坚决地向总理提出，很有可能做特别实验演出，那就要使局势发生一些变化。记得还写过，照原，不要修改。审查作者在当时是不是呕心沥血地尽了对历史对人民的诚心。你说到你的退休感情，我是理解的。
上次没有写，应该为历史抢救一些诗人。半九要写，那太好了。⑥应该不是写“原理”，是要写出我们这时代一些诗人的心灵。
关于“口号”问题，昨天弄好寄出了（约十三四万字）。还得写一封短信。明天起，要接弄别的。关于文代会，没有直接听到任何关于我的话。
祝好
风9月28日
张晓风注：
①致牛汉（牛汀）的这两封信是胡风恢复自由后住在成都时所写，为首次发表。现收入即将由湖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《胡风全集》第9卷“书信”中。
②“嗣兴”及后面的“他”，均指路翎（徐嗣兴）（1923－1994）。
③“开会”指将要召开的全国第四次文代会。
④“余明英”为路翎妻。
⑤“吴平”为牛汉妻。
⑥“半九”指绿原（刘半九）。
